我的愿望只是能开心的活下去。

【饼拾】星夜笛

纯撒糖向,高举饼拾大旗


【饼拾】星夜笛

 

大理寺,盛夏,夜半三更。

近来时常出现的呜咽呼啸之声再次传来,让李饼在卧榻之上如同烙饼一般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失了耐性的李饼坐起身来,甩了甩头,侧耳搜寻笛声传来的方向,捕捉这时隐时现时有时无的怪异声响。

这应该是笛声——过去听惯了乐艺大师尽心演奏的曲目,尽管李饼对笛子并不陌生,他还是花了一些功夫才辨识出这粗糙简陋的声音。

呜咽的笛声相当难听,让他双耳平伏毛发竖起,浑身发痒发麻;即便紧闭门窗,捂紧被子,这声音依旧灌满了他一对覆满白色软毛的尖耳,忽上忽下撩动他脆弱的神经。但奇怪的是,似乎只有因此而睡得十分不安稳的李饼一人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细细询问起来,他们都说是没听到过。

毕竟这里是大理寺。又有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来这里吹笛子呢;除非某些家伙图谋不轨,抓住了他感官敏锐的弱点,特意安排了杀手,用这种笛声来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细细听来,这笛声的粗糙笨拙却又不像是刻意而为;笛子是一种音色婉转,鸣声清脆的乐器,就算是随意吹奏,也如鸟鸣一般自在悠远,颇具活力。只有对鉴赏乐律颇有了解的李饼,才会对这呜咽乐音感到如此不满,只觉得毫无章法,刺耳难听,扰人清梦。

李饼扶了扶额,爪心粉色的肉垫抚平了头上的细毛,抓了下略微发痒的耳朵;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有些操劳过度,对这时有时无的笛声如此上心。

重新躺倒,裹紧薄被,不顾柔软的白色猫毛被蹭的到处都是;李饼烙饼一般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入睡。

 

……

 

——呃,头疼……

又是一个平常的夏夜,刚刚入夜,桌案上的灯盏便添满了清油;皎洁银月的清冷光辉映入窗扉,照着案桌四周,为暖黄的灯火注入一丝灵性。

朦胧尚存的双眼眨了几下,终于变得精神起来;卷宗上泼墨般的字迹狂气四溢,几根莹白的猫毛被油灯的焰苗染上些许金色。李饼抹了一把脸低叹一声,他都记不得今天究竟在案桌前打了多少次瞌睡;批阅卷宗的质量尚不至于一落千丈,可这速度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无声地站起身来,弓起腰背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耳朵,用肘弯的白色软毛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身侧传来隐约的呼噜声,侧头一看,果然自己的小书吏也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那嘴角的口水都快滴到檀木桌案上了。

 

“陈拾——倒一些茶水过来。”

“呼……”

“陈拾。陈拾——别睡了,快醒醒。”

“呼——唔……呼——”

 

少卿大人的呼唤似乎对这已经在梦乡里徘徊许久的书吏不起任何效果了。

不过,鉴于今天的少卿大人也没有精神旺盛、以身作则,他也没有刻意装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使唤陈拾。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呵斥偷懒打瞌睡的陈拾,只会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叫醒陈拾的尝试——让这家伙去厨房弄些茶水,怕不是要把萝卜当成茶叶给我煮汤喝。

嗯,送来药瓶的事情倒是没忘——李饼点了点头。

——还是自己去弄些茶水来喝吧。

和笛子一样,茶文化没有这么简单。碾粉,过罗,撇沫,茶汤,香料,赏味,品茗——茶这个东西的学问很深,丝毫不逊色于晦涩繁杂的演乐、编曲与音律;像陈拾那种树叶煮水的泡法,就像每天晚上那种粗糙笨拙的笛声一样不得要领。虽说不上是暴殄天物,但是总觉得……

李饼吹灭了油灯,摇了摇头,似乎要把那些层层堆叠,积压许久的回忆甩到一旁。过去恍如隔世,既往的生活烟消云散;刻骨铭心的痛与恨未曾蒙尘,可也已经失落了想象中的亲切。

他已经开始习惯“树叶煮水”的泡茶方式了。

 

……

 

已经睡迷糊了的陈拾从梦里缓缓醒来,他刚才在浅梦之中好像听见了少卿大人的声音。

他摇晃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清幽的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四周,又像是衬在这个身影背后的重重帷幕,映出他带着些许银色光辉的轮廓。这个身影将手中的烛台轻轻放在桌案上,长影被拖沓在烛光与月光之间;他步伐无声,每一步所卷起的尘粒在空气中荡漾着,却使四周更显静谧。大理寺少卿提着紫砂茶壶的竹制提手,将淡淡的茶水倾入一个个瓷杯;徐徐白烟飘起缭绕,四溢的茶香沿着夜晚的微风沁入心中。书卷随风翻动着,在这安静的盛夏里伴着远方的虫鸣微微轻吟。

“这、这是神仙下凡咧……?”

“你睡糊涂了吗?”

陈拾的喃喃低语被眼前的大理寺少卿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闻此话,陈拾赶紧又擦了擦眼睛,这才发现那被自己称为神仙的正是这只大狸子,不,大理寺的少卿大人。他那双金色的眸子清澈而平静,由两从柔软白毛所构成的眉头微微皱起,手里还提着那微微冒出热气的茶壶。

他站起身,不由得有些慌了。

想来刚才喊他的就是这位少卿大人,结果自己居然睡得那么死。眼看那飘着热气的茶杯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推到自己这边,他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烧水沏茶,这明明是自己该做的事情,结果居然要麻烦少卿大人——他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陈拾的脸涨红了,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猫爷……猫爷,俺睡过头了,没听见恁喊我……”

“无妨,趁热把茶喝了。趁着清醒,咱们把剩下的卷宗赶快看完吧。”

“中,猫爷。”

 

陈拾挪了挪身子,伸手去拿李饼推过来的茶杯,不顾些许残留的茶沫,吹去热气便直接啜饮了两口,被烫得连吸冷气,发出嘶嘶声。

但李饼却忽然抖了抖猫耳;他听到了轻微的碰撞声。

这是某种东西顺着陈拾的衣衫滑落到垫子上的声音。

李饼略微歪了歪头,倾斜了一下身子,看到陈拾身后的某个东西正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眨了眨眼,向侧面挪了半步,看到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支笛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深黑的表面光泽柔和,在月光下泛着暗淡的银光。

李饼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不由得出现了一丝笑意;那诡异的笛声究竟从何而来,他的心里已是有了结果。

他趁着陈拾低头饮茶的时候,悄悄顺走了那在银月下闪着光的物体,回到案桌前端坐,却看着陈拾的眼睛一言不发。

三两口喝光了茶水,头脑清爽精神一振的陈拾刚一抬头,便被大理寺少卿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吓了一跳。

 

“猫爷,恁介是奏啥咧……恁又忘喝药了?俺去拿——”

“陈拾啊,近来夜半之时,你有没有听到过笛声——就在大理寺院落之内。”

“没、没有啊猫爷,俺睡得可好了,啥都没听见。”

“是么?你睡得那么安稳,为什么近日却频频走神?”

“这……俺……”

“我身体疲累,将本该在傍晚完成的公务拖到了现在。可为什么今天笛声没有出现呢?”

“我……猫爷……”

“你说说看,陈拾,难道大理寺里进了贼寇?如果真是进了贼寇,那我可要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半夜三更笛声不断,搅扰了公务该当何罪。”

 

李饼接连向陈拾抛出疑问;嘴角已经相当明显的笑意,配上他略弯向下的眼角,也就陈拾这家伙憨憨的看不出这位大理寺少卿是在明知故问。

见这大狸子轻轻捏着胡须似笑非笑,陈拾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回想着之前王七他们给自己出的主意;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少卿大人的爪子慢悠悠地举出了一支短笛。

纯黑的短笛,末端染上一抹奶白色,与自己的那支短笛是一模一样的配色——不对,这好像就是——

他赶忙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那挂在衣物内侧的笛子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拾,在摸什么呢?”

“猫……猫爷?恁啥时候拿了俺的笛子啊……”

 

少卿那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在陈拾的耳边响起,那双金眸中映着陈拾的影子,尖利的爪子近在咫尺,在月光下闪着凶狠的光——李饼那潜藏着的怒意已然暴露无疑;原来打扰自己清净,害我夜不能寐的人,就是自己身边的小书吏啊。一天到晚不好好学正事,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陈拾,你给我老实交代,大半夜不睡觉吹什么笛子!你吹就算了,还吹的那么难听,你是想我半夜死在卧寝中吗?”

 

话语之间,李饼已经朝着陈拾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子;这随身书吏老是给他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转念一想,事出有因,陈拾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搞个笛子在半夜鬼哭狼嚎。

他想知道原因——陈拾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想到要搞这种幺蛾子。

 

“猫爷,恁前几天,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稳咧?前些日子俺就去问了,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好办法。他们跟俺说,音乐可行,我就去买了个短笛,想先练练,然后吹给恁听。”

 

 

陈拾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李饼的面前,低着头;他明显感觉到李饼因连日睡眠质量恶劣而十分的不高兴。可面前的大理寺少卿却只是沉默着,没有伸爪乱挠,也没有出言训斥;按照平常李饼的脾气,这个时候早就该给他脸上来几爪子,然后大声呵斥指点自己的不是了。

沉默半晌,李饼无奈地开口询问。

 

“前几日——你是从哪看出我休息不好的。”

“俺看恁办公时总是打着哈欠扑噜耳朵……所以就想恁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前几日李饼确实睡得不安稳——过往种种不堪于梦中层现错出,此起彼伏;李家家臣血溅刑场的血腥场景,那些触目惊心的回忆与他本身的恨与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法驱散的诅咒。那些往事如锁链般将他紧紧缠缚,半夜惊醒已是那几日的常态。如果说这几天只是被笛声吵醒所引起的精力匮乏,那么前几日简直就可以说是日夜颠倒。若不是迁怒于这难听的笛声,被分散了注意力,他可能会逐渐害怕那些在他心底徘徊不散的噩梦。

这几日如同鬼哭狼嚎的笛声虽说让他无法入睡,但比起那些场景反复入梦,在过往的漩涡中挣扎,他宁愿选择让陈拾再吹几天。

——也算他做了点好事吧。

 

“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没必要为了我做那么多。”

“不行,猫爷……猫爷恁身体要紧,俺怎么可能看着恁折腾,连管都不管?”

 

——可你又懂些什么呢?

——而我……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饼昂起头,望着那洒落银辉的圆月。

他无法向陈拾诉说自己的过往,那些如诅咒般撕心裂肺的痛苦只能自己承担。他不想将这些自己的事情强行让他人背负,他也不能把陈拾拖下水,拖入宫闱深处的勾心斗角,拖入朝局之上的幽暗旋涡。

尽管万般不想承认,但陈拾的的确确是李饼的软肋。

他几乎不敢想象,一旦变故陡生,陈拾为了自己会遭受何种灾难,沦落到怎样的境遇,承受何种苦痛折磨。

他一点儿都不敢想,似乎这比那些魂牵梦绕的过往更加让李饼胆战心惊。

 

陈拾看到李饼忽然变得如此沉默而低迷,反而是有些急了。他不怕李饼打他骂他,就怕李饼摆出这么一副暗自神伤,默默舔舐伤口的痛苦表情。

唯有此刻,陈拾才深感自身的弱小无力,深感自己对李饼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他一点忙都帮不上。李饼的身体在颤抖;这只大狸子的身躯承担了许许多多沉重无比的东西,这些东西如同历史一般厚重,陈拾能隐约感受到这些东西的重量。

但是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有关那些血淋淋的往事,李饼几乎对陈拾闭口不提,即使随身书吏陈拾已经跟了李饼这么久的时日。陈拾明白,他还是对李饼几乎一无所知,从王七那些家伙的谈话中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就连他也能想明白,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李家家事,当下皇室,都是他不懂的东西。

不知为何,每当看到少卿这幅模样,他的心里总会闷得发慌。沉默良久,憋了半天,他还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猫爷,俺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李饼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便笑出了声。

这小子憋了半天就想出来这么一句话,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却能说出这种话——他知道“一直”是什么含义吗?这份名为永远的牵绊,真能如此简单地脱口而出,成为彼此之间的真挚誓言吗?

他什么都不懂,却执意要跟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身为大理寺少卿,李饼只相信立足当下的展望,而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和誓言;但陈拾的这句话,他却非常愿意去相信——他希望这会成为动荡之间的真相,如砥柱般坚不可摧。

 

“先立足当下,再去谈未来——莫要好高骛远。”

“中,猫爷。”

 

他伸出手拍了拍陈拾的脑袋,或许陈拾这句话给了他不少的信心,相信这份不可知的信心,足以直面扑朔迷离的未来。又或许是陈拾在他的心里太重了,重到无论他说什么话,自己都愿意去相信的地步。

这家伙来大理寺已经这么多时日了;陈拾没变聪明多少,李饼却觉得自己变傻了。

 

“陈拾——你这短笛,没人教你吗?”

“没啊,猫爷……俺就自个儿学,想等学好了,再吹给恁听。”

“你若是真能有自学成才的本事,我也能省心不少了。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猫爷?这……俺真的行吗?”

“你是我的书吏……你想要学的,我便全都教给你。”

 

望着陈拾摸摸后脑,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李饼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他摇了摇头,把那支短笛凑到嘴边,轻轻吹奏。

静夜无声,而那激越悠远的笛声却冲破了这份寂静。这支短笛在少卿嘴边不住地鸣奏着,曲调婉转悠扬,余音绵延回响。夜来的晚风撩动竹叶,沙沙轻响应和成曲。

听得出这是即兴而成的曲子;这一曲飞声渺远,仿若无暇的皓月般升至深色的夜空,从轻薄的流云之间飘过。笛音如丝如缕,饱含着人间烟火的温和气息,却又像是深山云雾中的那一丝且随且止的悠远回音。

陈拾望着少卿那专注的神情,已经有些痴了;那皎洁的月在他的脸上打下清冷的光辉,低垂着的眉眼间满是认真。少卿大人吹的曲子是他听过最动听的一曲,他觉得在这偌大天下他可能再也听不到此刻这般好听的乐曲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半梦半醒间的想法没错。

像少卿这般,与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是陈拾这几日已经太累,又或许是茶的效用逐渐消退,大理寺少卿的随身书吏不知不觉在这悠悠笛声中睡了过去;他靠在李饼的怀中打着盹,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少卿停了悠扬的笛声,悄悄脱下长袍,为陈拾盖在身上,轻轻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你喜欢待在我的身边吗,陈拾。”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李饼笑着轻轻低头,在陈拾的额头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永远走下去吧,不要分离;直到白头,直到山风凛冽,暮雪皑皑。

陈拾,不许食言啊。

少卿大人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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